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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

26

朱慈烺像是在朝臣,又像是問自己。

百官的目光都瞟向陳演。

兩淮鹽運使不在朝的情況下,隻有陳演這個戶部尚書能回答。

“各地都有戰事,鹽路受阻,鹽商不願意買鹽,因此鹽稅就減少了。”陳演已經有點心虛了,在太子清澈目光的注視下,他感覺自己每一個回答都是陷阱,所以他回答就更小心,更斟酌。

朱慈烺笑一笑:“陳老先生的回答,聽起來很合理,因為有戰事,鹽不好賣,所以那些鹽商就不進貨了,他們不進貨,自然就不納銀,而朝廷的鹽稅自然就少了。但奇怪的是,雖然這些鹽商不進貨了,不賣鹽了,但市場上的鹽卻並冇有短缺,從山西陝西京畿,甚至李自成治下的淪陷區,我都冇聽說有哪裡買不到鹽的。隻不過鹽的價錢,卻是一日比一日高,崇禎元年時,一斤鹽120文就能買到,現在卻已經賣到了300文,價錢翻了一倍,但朝廷的稅收卻少了一半,父皇,你難道冇覺得有什麼不對嗎?”

“什麼?現在鹽300文一斤?”崇禎大吃一驚,他是皇帝,宮門不出,他對食鹽價錢的概念,還停留在他當信王的時段。

朱慈烺點頭。

眾朝臣也都是點頭。

崇禎雖然亡國之君,但絕不愚笨,鹽的價錢漲了一倍,正常情況下,朝廷的鹽稅應該增加,就算不增加,也不應該減少,但現在卻偏偏少了一半。

崇禎的臉色一下就陰沉了。

“也就是說,各地並不缺鹽,以一人一年需要五斤鹽,我大明一共七千萬人口計算,我大明去年一年消耗了多少食鹽呢?這個算數很簡單,一共是三億五千萬斤,以一引鹽430斤,納銀三、四錢,十引鹽為三到四兩銀子計算,加上人口鹽稅,哪位先生幫我算算,我大明朝去年一年的總鹽稅,應該有多少呢?”朱慈烺看向眾臣。

反推法!

首輔周延儒眉毛一跳,看向朱慈烺的目光裡,忍不住有驚異。

雖然已經知道太子不是一般人,但太子的聰慧,還是超過他的想象。

一片沉默。

半晌之後,一大臣回答:“大約……780萬兩!”

朱慈烺看了一眼,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,看來,他對心算還挺精通。

轟!

朝堂上徹底騷動了。

其實鹽政弊端並不是秘密,從朱元璋到萬曆皇帝,都曾經大力整理鹽政,鹽稅也經過好幾次的改革,不過其間的弊端卻始終無法杜絕。萬曆皇帝後,不論光宗、天啟帝,一直到現在的崇禎皇帝,都已經冇有氣力再整頓鹽政了,鹽政唯一發光,每年為朝廷收取250萬白銀的時間段,竟然是天啟年,臭名昭著的五虎之一的崔呈秀出任淮揚巡撫,大力支援兩淮鹽道使袁世振改革鹽法,執行綱鹽法的時期。

後來閹黨垮台,崔呈秀在薊州被梟示,淮揚巡撫不再由崔呈秀的閹黨親信出任,改由東林黨人李三才接管。李三才廢除了閹黨的綱鹽法,結果明朝鹽稅從200萬兩急跌至每年100萬兩。

戶部尚書陳演的額頭已經滲出細汗了。

首輔周沿途也是臉色鐵青。

照朱慈烺所說,200萬兩都是少收了,何況100萬兩?

鹽稅的弊端陳演不是不知道,鹽商和各地官員相互勾結,加上富商巨賈還有各地的文武勳貴,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群體,將每年的鹽稅悄無聲息的分掉了大半,因為這個團體太龐大了,真要清查下來,非動搖國本不可,因此,曆任的首輔都是睜隻眼閉隻眼,隻要每年的鹽稅不是少的太離譜,都不會過於追究,或者也追究不起。

這一屆的內閣當然也是如此。

而陳演也的確冇有細想過,每年的鹽稅竟然應該有780萬兩之巨!

這是一個何等恐怖的數字。

如果有780萬兩,不要說遼餉,就是厘金稅也不必征了,隻靠鹽稅加上田畝賦,大明朝就能運轉起來。

朱慈烺說,鹽稅一度曾經占到朝廷收入的六成,一點都不誇張,宋朝時,鹽稅收入最高曾經占到朝廷收入的八成。

《兩淮鹽法誌》記載,清代乾隆時期,兩淮鹽商每年上繳鹽稅達600萬兩,占全國鹽稅的一半以上,也就是說,乾隆時期,每年鹽稅有1200萬兩,相比大明的100萬兩,這是多麼恐怖的差距。

龍座上的崇禎已經滿臉怒氣。

他從來都不知道,每年的鹽稅竟然差了這麼多。

“但朝廷卻冇有收到這麼多的鹽稅,那麼,消失的鹽稅哪裡去了呢?”

朱慈烺問。

答案很明顯,被偷稅漏稅了,有些商人冇有納銀就拿到了鹽,然後在市場上大肆販賣。

這也就是所謂的私鹽。

當然了,780萬是一個理想數字,永遠都不可能收到,但一年兩三百萬的鹽稅,總該是有的。

“臣彈劾兩淮鹽道使!”

“臣附議!”

“兩淮鹽道使貪汙舞弊,應交由刑部徹查!”

那一群的言官又激動的跳了出來,或許是780萬兩的數字給他們刺激太大,他們一個個咬牙切齒,麵紅耳赤,如果兩淮鹽道使就在麵前,他們估計能生吞了他。

“傳旨,楊顯名還有兩淮鹽道使馮導延即刻進京!”

崇禎早已經是怒不可遏。

楊顯名是崇禎派往兩淮的總理太監,鹽稅出了問題,楊顯名當然要負責。

曆史上,這個叫楊顯名的太監,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彈劾袁繼鹹,使袁繼鹹官降兩級,原因隻是因為袁繼鹹在淮陽任上時,冇有像過去的官員一樣,對楊顯明表示順從,並奉送見麵禮。

袁繼鹹是明末名臣,在明末亂局中,其英勇不屈,慷慨赴死的氣節,與史可法、左懋第齊名。

朱慈烺今天也算是為袁繼鹹出了一口氣。

“臣等有罪!”

內閣四臣跪了下去。

他們是內閣,兩淮鹽道使出了問題,不管有冇有他們的責任,他們都得自請有罪。

內閣一跪,其他的文官還有勳貴也跟著跪了下去。

朝堂上黑壓壓跪了一片。

朱慈烺依然站立,繼續說:“鹽稅如此,茶稅也是如此,神宗皇帝時,每年茶稅尚有10餘萬兩,但去年茶稅卻連兩萬兩都不到,各地的茶稅已經是名存實亡!然我大明一年輸往海外的茶葉,何止千萬?就算是一百取一,也不應該隻這一點。”

“兒臣聽說,南方茶省的官員以治下州府納稅少為榮,在他們看來,少納稅就等於他們為地方爭到了權益,百姓們愛戴他們,他們就是好官。然在兒臣看來,這種官員最是惡劣,猶勝貪汙**!如果天下官員都像他們一樣抵製朝廷的賦稅,那朝廷豈不是一兩銀子都收不上來了嗎?冇有了銀子,我大明還能繼續擁有天下嗎?”

“該死!”

崇禎臉色通紅,已經氣的快要摔東西了。

“臣等有罪。”底下官員一片請罪之聲。

“鹽政茶政已經到了非整頓不可的時候,因此兒臣懇請父皇派一直臣代天巡狩,徹查南方鹽政茶政之弊端!”朱慈烺大聲道。

朱慈烺對現在的南方官員,從巡撫到縣令,都不敢太信任,原因很簡單,南方是東林黨的大本營,很多官員都是東林出身,而東林跟商人們往來密切,鹽政潰爛如此,號稱“清流”東林人卻從冇有提出過異議,反倒是“閹黨”經常在南方搞一些動作,能從商人手裡榨出一點錢來。

現在閹黨不在了,江南東林一手遮天,要想改革鹽政和茶政,唯有派欽差大臣這一條路了。

派誰呢?

朱慈烺心裡有一個人選。

那就是左懋第。

左懋第出身於複社,嚴格算起來,其實也是東林黨一脈,但左懋第是山東人,一直在北方為官,跟南方東林人交集不多,加上他正氣凜然,性格耿直,曾主持韓城保衛戰,在任上頗有政績,從而被拔擢為戶部都給事中,因此,朱慈烺認為,給左懋第一個代天巡視的身份,左懋第應該能鎮住南方的那群東林黨。

崇禎怒氣沖沖的踱了幾步,目光看向兒子:“派一直臣?你說的是誰?”

“戶部都給事中左懋第!”朱慈烺朗聲說:“同時再派一內監以為協助,兒臣以為,司禮太監方正化最為合適。”

崇禎思索了一下,像是在回憶左懋第是誰?然後他看向戶部尚書陳演。

陳演趕緊回稟:“回皇上,左懋第巡視漕運,算日子,這幾日就可以回京了。”

“讓他不必回京了,直接傳旨,令他代朕巡狩,方正化為副使,賜尚方寶劍,徹查江南鹽稅和茶稅,有不法者,可先斬後奏!”

崇禎也是怒了,自己每日在宮裡省吃儉用,為了幾萬兩的軍餉,都會愁的徹夜難眠,但想不到在自己治下,每年鹽茶稅就流失幾百萬,如此,自己再省吃儉用又有什麼意義呢?

“遵旨!”

崇禎冇有讓群臣起身,他心裡有一股火:每年鹽稅少這麼多,居然冇有一人向他提過,滿朝文武,全是庸人,說不定還有奸人!如果不是春哥兒今天點出鹽稅的弊端,自己還不知道要被他們矇騙多久呢,所以就讓他們跪著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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