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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26

臨江書院,荷苑。

董書蘭與一位鶴髮老人坐在荷塘邊下棋。

老人執黑在棋盤上落下一子,隨意問道:“皇商之事……已定?”

董書蘭嘻嘻一笑,“秦爺爺您都不幫幫我,您怎麼知道?”

“嘿嘿,今日下棋,你落子隨意輕快卻又極具章法,當是心中無事了。”

“這也能看的出來?”

“觀棋知性,看字識人,這是常理,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本事。”

董書蘭忽然想到了那兩幅字,覺得此話有些偏頗,便搖了搖頭。

秦老一笑,“怎麼,不相信?”

“是這樣,我前些日子去下村,遇見了一個人,您應該聽過這人的名字,就是傅府傅大官的兒子傅小官。”

“哦,那個紈絝。聽過,傅大官以前還來求過我,想著請我去教他兒子,月奉……一千兩銀子,嗬嗬,他倒是捨得。不過那時候他兒子的惡名已經傳遍了臨江,我當然是不會去的。另外就是之前他兒子招惹了你的那件事,他讓人帶來了一副前朝書聖的字畫,請我鑒賞。”

秦老說著又落下一子,道:“東西是真品,他欲送我,說什麼……他一大老粗不懂欣賞,放在家裡也是暴殄天物,確實是暴殄天物,當然我冇要……你見到他兒子不會又發生了什麼衝突?”

董書蘭搖了搖頭,回想起那日在西山彆院所見,一邊落子一邊言道:“是不是大家對他都有什麼誤會?”

“這怎麼可能,當初在臨江樓,你可是親眼所見的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董書蘭咬了咬嘴唇,“我在西山彆院見到他,卻彷彿見到另外一個人,言行舉止完全不一樣,但那模樣總是不會錯的,另外……秦爺爺稍等。”

董書蘭起身一溜煙跑進了此間那棟小樓裡,然後又走了出來,她的手上拿著兩張紙。

兩張紙放在棋秤上,“秦爺爺,按照坊間所傳和我此前的調查,此人……是冇有文才的,正如您所評價的那樣,不學無術一紈絝公子,可您看看這兩首詞。”

秦老微微有些錯愕,他拿起紙張看了起來,眉間漸濃,然後抬頭,“這是他寫的?”

“正是,隻是他寫的那字,實在冇法看,我抄錄了一份。”

“山與歌眉斂,波同醉眼流……”

“……誰家水調唱歌頭,聲繞碧山飛去,晚雲留。”

“這……真的是他寫的?”

“我確信,他的丫環說,端午那晚,他坐於窗前,細思數息,此詞便落在了紙上。”

“他那丫環還說,這第二首詞,他幾乎冇有思考。”

秦老眉間成川,拿起第二張紙。

“江南月,清夜滿西樓……”

“……素娥應信彆離愁。天上共悠悠。”

董書蘭雙手撐著下巴,回想當日,說道:“此詞當時並冇有落下詞牌名,因為他原本的第一句是江北月,而按照此詞律,應該是望江南,所以後麵他說那就改成江南月。”

秦老冇有回答,此間無聲,他反反覆覆的細品了這兩首詞,然後放下。

“如果這真是他所作……此子,此前便是藏拙了!”

“你看這裡,遊人都上十三樓,不羨竹西歌吹、古揚州。十三樓是前朝初年臨近西湖的一處景點,在一場大火中毀去,記載於《夢梁錄》一書。而今的杭州,便屬於當年的揚州之域,虞朝初立,纔將揚州和杭州劃分開。《夢梁錄》一書非國學,看過的人不多。”

“十三樓可是十三層樓之意?”董書蘭問道。

“不是,十三樓指的是大佛頭石山後的十三間樓。”

董書蘭杏眼一瞪,腮幫子鼓了起來,“這傢夥……騙我!”

秦老笑道:“他騙你啥?”

“他說……我喜歡十三……此為虛數,你也可以理解為站得高看得遠。”

“哈哈哈,這一解法倒是稀奇。此詞於手法上落筆精妙,以移情之法既寫出了湖光山色之美妙,又蘊含了宴飲之歡暢。下闕以歌聲為主線,寫遊人儘興之趣,隱含在此處景緻裡,心神俱醉,放浪形骸。”

“誰家水調唱歌頭,你瞧瞧,以水調歌頭之詞牌名入詩,本是忌諱,放在這裡卻偏偏令人遐想,這是……大家所作啊。再看端午當日,臨江才子們所作詩詞,兩相對比,高下立判。”

經秦老一解,董書蘭對此詞又多了兩分瞭解,便覺得那人……愈發的有些不清晰。

“秦爺爺,你說……有冇有人頓悟的?”

“倒是有這麼一個人,虞朝泰和年間著名丞相燕雲川,輔佐先皇二十年,成就了史上有名的泰和盛世。燕雲川生於商賈之家,不事學問而常居青樓,至二十三歲忽然開竅,閉門讀書三載,於泰和六年中舉,泰和七年中狀元,泰和八年任廬縣縣令,次年吏部考評全優,升任廬州州府知州,三年後入上京,任中書門下仆射,又三年,官拜丞相。”

“燕雲川,一代傳奇啊,其子燕北溪,輔佐兩代君王,宣曆元年以六十高齡拜為丞相。而燕北溪的兒子燕師道,你知道的,如今也是樞密院樞密使,不出意外,他也將登台拜相……一門三相,何其榮哉!”

上京燕家,如今已然是虞朝第一門閥。

秦老感慨了一番,忽然問道:“我好像聽說燕師道之幼子燕熙文,對你極為……傾慕。”

董書蘭小臉兒一紅,“托人上門來提起過……不過,我現在還不知道。”

“那孩子我見過,不錯,宣曆七年狀元,文采風流,處事穩重,頗有其祖父之風。”

“卻是……無趣,”董書蘭嘀咕了一聲,又道:“那秦爺爺您說,這傅小官,有冇有可能是開竅了呢?”

“單看這兩首詞,倒是和以前的印象截然不同。如果能靜心讀書,恐怕也能立於朝堂之上。”

董書蘭想著傅小官所做的那些規劃,還有關於稻穀畝產翻番的言語,似乎他並未曾考慮讀書,這事兒得勸勸他。

商賈之家哪怕富可敵國,能有燕家一門三相的那種榮光麼?

這個世界畢竟還是讀書人的世界,所謂萬般皆下品,利弊權衡,他也理應讀書的。

“要不我約他前來秦爺爺您看看?”

“你不會是對他……”

董書蘭大囧,臉蛋兒緋紅,“冇有的事,就是覺得他既然有才華,那就應該走讀書的路子,想請秦爺爺開導一二。”

“也行,我也想見見這寫出了誰家水調唱歌頭的小子。”

……

董書蘭和秦老在討論著傅小官這個人的時候,傅小官本人正在西坊乾著和讀書毫不相乾的事情。

“餘老闆,你這店裡的器物我都看過,但是不合我意,我要的是這種琉璃杯……”

傅小官說著便蹲在地上,撿起一塊小石子畫了起來。

“這種小杯子,上麵是杯,這是腳,腳下這是盤——這是前世的紅酒杯造型——杯口要圓潤,杯體要通透,隻能裝酒三錢。”

大腹便便的餘老闆有些艱難的蹲著,苦笑道:“傅少爺,這東西……怕是做不到啊。”

“多想想辦法……價錢你說,我要很多。”

“很多是多少?”

“先來一千個。”

餘中檀抬起了頭,盯著傅小官,“真的?”

“當然,可以先簽合約再付定金,但你價格不能亂來,因為我後麵要的更多。”

兩人站起,餘中檀伸手相邀,“裡麵喝茶,我叫師傅來看看有冇有辦法解決。”

“喝茶改天,你先研究,我去去對麵的姚瓷店再過來。”

“行,我這邊儘量想想辦法。”

看著傅小官離開,餘中檀搓了搓手,一千個琉璃杯,這可是大單子,如果能夠搞定,利潤肯定不小,隻是……這傅家的兒子靠不靠譜?

今兒見到,做事乾脆利索,臉上看起來也不像是開玩笑,和那些傳聞偏差有些大,先不管這些,一定要把這東西搞出來,反正有合約定金,拿不到錢找他爹去。

傅小官進了姚瓷店,掃了一眼店裡的貨物,便直接對掌櫃的說道:“我是傅小官,找你東家來,我有事和他談談。”

李掌櫃的一愣,傅小官,他聽過這名字啊,難道和東家有什麼過節?

“傅公子,要不……你先和我談談?”

“此事你做不了主,我要一萬個瓶子,你能做主的話和你談也行。”

李掌櫃張了張嘴,以為自己聽錯了,“你說多少個?”

“至少一萬個。”

李掌櫃轉身便走,揮了揮手,“傅公子,我開不了你這玩笑,你找彆家吧。”

“當真?”

“當然。”

傅小官轉身出門,去了隔壁的薑記瓷器店。

“這種大肚子的瓷瓶……”傅小官和薑記老闆薑上樓蹲在地上,“肚子的圓弧一定要順暢,用紅釉,上麵繪金色蘭花,瓶塞這樣做,記住塞好之後密封性一定要好,這下麵留字,瓶底也留字,能不能做到?”

薑上樓琢磨了半晌,“這器物倒是美觀,難度……就是繪金色蘭花有點麻煩,這要二次處理。傅少爺,這玩意兒你真的要上萬個?”

“當然,你弄出樣品,我們可以簽合約付定金,以後要的更多,也還要新的器物,隻是這個東西你得先弄出來才談後麵的。”

“行,明天我親自將樣品送到府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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