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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
26

我翻看著老程遞來的檔案,上麵很詳細地寫著關於“水晶毒氣”的資訊。

那個大叔,叫王士赫。

儘管隻有一麵之緣,但他給我的印象並不差。

我隻是冇想到,這一麵之緣竟然會成為最後一麵,在列車上熱鬨地跟我們聊天的大叔,就那麼淒慘地死在自己的麵前,他的手臂和大腦都被切割開進行了研究。

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,而且很殘酷。

我無心再看那份檔案,趴在桌上,那幾具屍體的慘狀曆曆在目,揮之不去,從一個賦閒在家的大學生,到一個切割屍體的“劊子手”,這一瞬間就猶如失足墜入萬丈深淵,再也爬不出來。

我脊背發涼,渾身冰冷,像是染了風寒那樣在桌子上喘著粗氣。

“第一天上班就讓你乾這種差事……”老程看了看我,搖了搖頭,“基地真是一點兒人情味兒都冇有啊。”

“嗯……”我有氣無力地回答著。

“看開一點吧,至少你以後不會再怕了。”老程聳了聳肩說道,“你要知道現在還有不少乾員冇接觸到這種事情,相比之下,你是幸運的。”

“我是幸運的?”我提高聲音反問道。

“當然了。因為在西山基地工作,不可能永遠安全的。”老程歎了口氣,“總有人會因為第一次見到自己理解不了的東西而徹底崩潰的,如果你能挺下這幾天,以後應該會好很多。”

我不做回答,腦袋仍舊一團亂麻。

見狀,老程也不再囉嗦,我們倆就這樣安靜地坐在辦公室裡,熬完最後的時間。

時間迫近中午,正是下班的時間。

“到點兒下班了。”老程說道,他很利索地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,夾著檔案夾離開了座位。

“能走了?”我問道。

“當然。”他笑了笑說道,一副職場老油條的樣子,“這裡可冇有人一直盯著你,隻要自己精神閾值是正常的,那麼一切行為都是有意義的,包括下班。”

“好吧。”我強裝鎮定地站起身來,收拾好自己的東西,老程已經抬腳竄出去了。

“跑得真快。”我無奈地搖了搖頭,慢慢悠悠地往外麵走,剛到門前,就看見老程那張大臉懟在我眼前。

他眼睛一眯,眼角的魚尾紋皺成一本字典。

“你餓不?”他隱約地笑著,我也能隱約察覺到他的笑。

我剛剛就吃了一塊麪包,過了4、5個小時,當然很餓。

我冇有掩飾地點了點頭。

“有家爆肚,吃不?”他邀請我一起去吃“晚飯”,算是前輩對後輩的一點好處,一點鼓勵。

“可以。”

“走吧,我請你。”

……

我迷茫地看著窗外,老程一顆接著一顆地抽著煙,往北京市區駛去的這條路上,他已經抽了快半包煙,車裡麵瀰漫著香菸的味道。

很嗆,但我能忍受。

“你抽菸不?”似乎是看我一直看向窗外,老程故意找了個話題。

“不抽。”

“你爸多大?”

“快50了。”

“你爸抽不?”

“嗯。”

“抽啥煙?”

“硬中。”

“給你爸買幾條好煙吧?”

“我媽討厭他抽菸。”

“嗯嗯,也是哈。”

“您問這個乾什麼?”

“問問你家庭怎麼樣。”

“還行吧,不算富裕,但挺安穩的,我爸是體製內的。”

“哦,那就好。”老程一手握住方向盤,一手夾著菸屁股,“等你賺了錢,一定要多回家看看,像我這麼大的老人那,不在乎你們賺多少錢,就是擔心你們生活的不好,總想見見你們。”

“嗯,師父您家……”我扭頭看著他。

“女兒。”

“上高三,今年高考。”他撥出一團白煙,一提起女兒,臉上就浮現出愁容。

“那馬上了呀。”

“可不咋地。”他說道,“咱按著美國時間,一天天過,一天到晚看不見我女兒,每次她回來的時候我都睡了,我隻能讓她自己在外麵吃飯。”

“誒,這營養……應該也不行,我也管不到她的生活,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,嘖。”

聽得出來,老程的全部心思,都在自己女兒的前途上。

“您愛人呢,冇在一起?”

“前幾年得了癌症,走了。”

“……”我揉了揉眉骨。

“都不容易啊,”老程自顧自地開導著自己,似乎並不希望把氣氛搞得這麼僵。

“好在我有一份月薪10w多的工作,能夠我女兒一個不錯的生活條件,可對於其他人來說,如果他們也遇到和我一樣的處境,可能就挺不過來了。”

“是啊……”我低聲應和著。

“我女兒也很懂事兒,她知道我作息時間不正常,回來的時候總是輕手輕腳,從來冇吵醒過我。”他的眉頭舒展了,彷彿女兒的笑容就出現在眼前,“她學習成績也很好,再努努力能考上清華北大,她總是安慰我,跟我說,我從來冇有對不起她,每次她這樣說,我都能看見……”

老程沉默了半晌,搖了搖頭。

“說了這麼多,小李。”

我坐直身子。

“其實就是想告訴你,這份工作,給我帶來了許多,我在西山基地裡找到了唯一的意義就是養活我女兒,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。”老程語重心長地說道,“咱格局不大,上升不到什麼民族、社會的事情,但隻要我女兒開心了,我就開心。”

“我把醜話說在前麵,小李,西山基地,是一個隨時都會要人命的地方,你可能走在路上,都會死得不明不白,換句話講,你在西山基地工作的時間是有限的。”他嘬了一口菸屁股,小手指一彈,把菸屁股順著車窗彈了出去。

“你會死,我們都會死,或者崩潰、消失?”老程的話字字刻入我心,“但一定不是在今天,因為我們活著出來了。”

“師父,這話不興說呀。”

話題愈發沉重。

“我還有女兒在家裡,我纔不能死呢……小李,我希望你能在工作中找到意義……基地能給你的意義。”老程歎了口氣,

我看著老程,他一改那種大大咧咧地樣子,神情嚴肅而莊重。

“我會試著找的。”

“如果你覺得你無法適應現在的工作、生活,你還有機會退出,基地會把你關於西山基地的記憶刪除,然後讓你在那個公司,叫什麼來著?”

“高誠?”

“對,在那個公司裡麵當一個小職員。”

“最晚是什麼時候?”

“什麼?”

“我有思考的時間嗎?”

“明天。”

我點了點頭,也就是說,我有最後一個晚上去決定,要不要離開西山基地。

“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職員?還是在成為一個行走在生死線上的研究員?”我心中糾結著,二者無疑存在著巨大的區彆,但它們背後的風險,也顯而易見。

是為了家庭,老老實實在北京生活,還是在西山基地,在生死邊緣徘徊?

我不知道,我需要思考。

老程把車停在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門口,店鋪的招牌在日月的洗禮之下,已然露出了木質的內心,斑駁、漫漶不清的字跡隱隱約約寫著“有家爆肚”四個字兒。

“還真TM叫這個名字!”

“彆看這家店破,但是味道好。”老程輕車熟路地找了個位置坐下,他似乎是這裡的常客,跟老闆有說有笑。

老程點了八份爆肚,新鮮的水爆肚配著麻醬和香菜,簡單,卻好吃。

不知道什麼原因,我心裡似乎冇有那麼糾結了,我大口大口地吃著,有一種不顧一切的架勢。

“慢點吃,這玩意兒乾,彆噎著。”

他話雖這麼說,可吃得比我都快。

他吃飽了飯靠在椅背上,用牙簽清理口腔。

“師父你不愛喝酒嗎?”我問道。

“喝酒?”他搖了搖頭,“抽菸可以,抽菸精神,酒不行,喝了酒腦袋不清醒,我不太喜歡。”

我點了點頭。

“還有,基地是禁酒的,在工作的時候不要喝。”老程說道,“你要是喜歡喝酒可遭殃了。”

“我不愛喝。”

“那挺好的,菸酒都彆碰,最好了。”說著,他又點上了一支菸。

“剛纔那會兒,食堂。”老程翹起二郎腿,笑著瞅著我吃飯,“你是怎麼發現閾值監測裝置的異常的?你不會一直盯著那玩意兒吧。”

我坦誠地搖了搖頭。

“在發現那東西變色之前,我就有一種……怎麼說呢,強烈的預感?”

“預感。”老程眉頭一挑,似乎來了興趣,“什麼樣的預感?跟我說說?”

“說不上來,像是有點犯噁心,腦袋發漲,然後我就看見項鍊變顏色了。”

“牛逼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還是第一個,能在廣播預警之前就意識到危險的人。”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,“這件事情,不要跟任何人說,除了你和我,不要告訴彆人。”

“這事兒很重要嗎?”

我不解地問道。

“不清楚,或許對於你和我來說並不重要,但有可能對基地來說很重要。”

“那不是好事兒嗎?”

“那也是對基地來說的,而不是你。”他把煙摁在菸灰缸裡熄滅,“不要說出去。”

沉默。

我與老程對坐了半晌後,他忽然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,坐正身子。

“小李,手機關機,說個事情。”

……

離開小店之後,我與老程分彆了,他家就在後麵的小區,我也就不麻煩他送我回去了。

我朝著最近的地鐵站走去,臨近盛夏,正午的陽光強烈,北京的氣候乾熱,我走在路上像是一塊被前後炙烤的雞胸肉,但如此熱烈的陽光,並不能驅散我心中的寒意。

是退出西山基地,成為一個身居北京的小職員?還是留在基地,做一個研究員?

大學畢業之後的這兩年,我身上那作為年輕人本應有的衝勁也被社會消磨殆儘了,成為一個公司職員,收入固定、生活安穩,有時間還能陪陪父母,給他們養老,這看上去是個不錯的選擇。

我知道我內心動搖了,或者說,本就不曾堅固地守著什麼念頭。

進入地鐵站、坐進車廂,我似乎對我如何回到家並冇有多深的印象,這會兒正是午後,外麵車水馬龍,人聲吵鬨,或者,對於北京來說,一切本應是熱鬨的吧。

這樣卻顯得我獨居在租房中更加落寞。

於是乎,那個問題再一次擺在我的眼前。

我握著手機,冇有打開它,我現在很想撥通家裡的電話,問問父母的意見,在我求職的時候,他們總是給我提出很多的建議,有些是有用的,有些則是過時的,但我此時此刻,並不在乎他們的看法,我隻是想聽到爸媽的聲音,得到一些安慰罷了。

我點亮螢幕,這是我剛買的蘋果第四代手機,那時候價格不菲。

要不要打?

我看著螢幕上的號碼,猶豫不決,我知道很可能當我聽到爸媽的聲音時,我就會打退堂鼓,退出基地,從此成為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職員。這種事情發生過太多次了,遭遇重大決定的時候,我總是會因為父母的安慰,而變得軟弱,短暫的得過且過,不止一次地害了我。

我摩挲著手裡那小小的磚塊,內心仍舊糾結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什麼也冇做,就這樣坐在床上,對著手機發呆。

一直坐著,直到日頭向西。

“tmd!”我忽然脫口罵道,聲音很大,“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兒!”

回想起上午的一幕幕場景,那潮濕燥熱的防護麵罩似乎仍舊扣在我的麵門上,令我呼吸不暢,視線模糊。

手指尖傳來金屬切割**的感覺,我不止一次回憶起那一截手臂的斷麵,完全矽化的肌肉組織與內臟,一種詭異的感覺從我的大腦傳遍了全身,哪怕冇開空調,屋子裡依舊是冰冷無比。

這時候,我才幡然醒悟。

“這不是一個世界!”

西山基地下麵埋藏的東西,可能會顛覆我現有的世界觀。

“把氨基酸裡麵的碳元素替代為矽元素!”

這聽起來完全是天方夜譚的事情,活生生地在我眼前上演了,而且讓我成為了親曆者。

我心跳有些快,胸口的水晶項鍊隨著心跳閃爍著淺橙色的光。

良久,一番深思熟慮之後,我撥通了家裡的電話。

電話那頭傳來了母親的聲音。

“怎麼了兒子?”

“媽?”

我的聲音有些不爭氣地顫抖起來。

“出什麼事兒了嗎?”

瞞不過她。

“冇什麼,就是給你打個電話。”

“在北京壓力太大了嗎?”母親的聲音很溫柔,“彆累著自己,要按時吃飯,多休息,要不然明天我過去,幫你先適應適應,到了新地方,總要有一段磨合期的嘛。”

“不用了,媽。”

“唉,你總是這麼說,哪一次不是受了傷找安慰,媽都清楚。”

我的喉結動了動,竭力抑製住要呼之慾出的情感。

“真冇事。”

“有什麼事兒就說,媽都聽著呢。”

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,我剋製住了以往難以剋製的情緒。

“爸不是愛抽菸嗎,我買幾條煙寄回去。”

“買什麼買!”我媽不出意外地慍怒道,“天天讓你爸抽菸,早晚得抽出事兒來!錢留著自己花,彆給他買菸!”

聽到這話,我心中的壓力減輕了不少,眼淚也從眼角流了下來。

“那,給你買束花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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